血的腥味已经很浓郁了。那个求救的声音也十分清晰,就在大殿里面。但大殿门口有一道无形的屏障,让二人无法用灵识看清里面的情况。这一来,他们不由开始怀疑这是否是个圈套。
但看门口露出的一截铁链,玄天承更倾向于这里曾有一个法阵。他低头看着那些树枝,神色复杂:“以身为饲,分明是极凶的阵法……可竟如此虚弱么?”他运气护住周身,穿过了屏障,霎时愣住了。
叶臻跟着进来,也愣在了当中。
这大殿中浮着星星点点幽微的灵光,映照出中心石台上一个女人瘦成皮包骨的身躯。她四肢被铁链刺穿,牢牢钉在石台边缘,伤口的血干结在衣服上。那件衣服很旧,已经破的不成样子,堪堪能够蔽体。那些诡异的血色树枝,竟都是从她身体中长出来的。
女人听到了声音,勉力地掀开眼皮看向二人,“救……我。”
二人一时都没有回应。玄天承低头查看着铁链,叶臻则是开口问:“你是何人?为何被锁在此处?”
女人舔了舔干裂已久的唇,说:“救我,我传给你灵力,很多很多灵力。”
叶臻闻言,说:“你若有那本事,怎么不自己挣脱锁链?”她见女人脸上划过懊恼之色,笑了笑说:“我要救你,总要知道你是不是好人吧?”
“我都这样了,能不是好人么?”女人本就虚弱,说完这一句,剧烈咳嗽起来,旋即狼狈地偏头,唇角全是血沫。
“那可不好说。”玄天承开口道,“这是锁灵阵。你究竟为何会被锁在此处?”
女人看见他,浑身忽然剧烈哆嗦,不顾锁链更深地没入伤口,跌跌撞撞地往后躲去,“你,你又要做什么?你别过来。”随着她的动作,这殿内成千上万的树枝都舞动着向玄天承包围而去,纵然有许多被他周身魂力灼伤,仍有许多缠上了他。
玄天承连忙后退躲闪,但一时并未出手。
见那树枝仍旧追着他不放,叶臻提刀便砍。但她砍断几根之后,更多树枝很快疯狂地缠了上来,裹住了她的刀。树枝的断口溢出血一样的东西,腥味冲天,熏得她一阵干呕,却又不肯松了刀。她正要动用灵力,便见一道白光闪过,女人顿时惨叫出声。
缠住寒光刀的树枝纷纷落在地上。玄天承拉着叶臻后退到干净地带,冷声道:“我不是他。你若再动杀意,我必不留情。”
“他?”叶臻倏然反应过来,“你是说,是白舜设下的锁灵阵?”
“很可能是。”玄天承神色冷冽,看着女人道,“究竟怎么回事,如实说来。别耍花招。”
“看来,我当真是命不好。”女人呵呵笑起来,“也是,能进到这里的,能是什么好人。”她突然变了脸,漠然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左右都是死。”
“嘿,你这人好不识相……”叶臻说到一半忽地没了脾气,郁闷地看了眼手里的寒光刀。若放在从前,她连问都不会问,进来就该干脆利落把人救了。到底是被坑多了,长了心眼子,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了。不过……她盯着女人的脸,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卷轴,展开来是本鱼鳞装的画册。她哗啦啦地翻到一页,在女人和画像之间来回看了好几遍,感到匪夷所思:“你是……墨芳菲?”
女人虽未出声,但神情已经暴露了一切。
玄天承接过叶臻手中的画册一看,才想起来自己也见过这画像,只是眼前的女人脸颊凹陷,与画像上简直判若两人。
叶臻说:“我和姜尧学过一点辨骨。”她对自己学的这点皮毛能派上用场十分得意,只是墨芳菲不是已经死了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是这么一副境况?她于是看向玄天承,“锁灵阵是做什么的?”
玄天承说:“我所知的就是祭出人的全部精血来凝聚周围所有灵气,是自杀式的阵法。当然,凝聚出的灵力会极其强大,甚至毁天灭地。”他说到此处,神色凝重:“可此处却灵气稀薄。”
叶臻嘶了一声:“你的意思是,白舜都吸走了?”
玄天承点了点头。他看向女人,“白舜为何偏偏选你囚禁于此?你虽是同辈翘楚,也没必要用这凶阵……”他脸上忽然涌现莫大的惊喜,喃喃道:“莫非《六爻录》在此?”
女人的脸色终于全然灰败下去。她悲笑道:“既然你都猜到了,那便送我一个痛快吧。杀了我,你们就能得到《六爻录》。”
玄天承蹙眉不语,片刻道:“这么多人都没能找到《六爻录》。难道是融在你身体里?”
“任他上天入地,也找不到钥匙,因为《六爻录》根本就没有钥匙,甚至没有实物。《六爻录》,随墨家血脉一起,生生世世传承。”女人呵呵笑起来,眼角滑下血泪,“可我低估了他……他竟能用这诡异的阵法,吸取《六爻录》上的灵力。”她垂下眼帘,说,“如今我能给你们的只剩下一本没有丝毫灵气的纸书。你们若不嫌弃,杀了我之后便拿去吧。”
“你爱死不死,干嘛让我们动手?”叶臻想起上面那个人体炸弹还觉得浑身难受,“非得死么?没办法救你?”她虽如此说,但见玄天承没有出手断锁链,就已经知道这也是个死咒。
“就算不断锁链,等最后一点血流干,我也就死了。就是这几天了。”女人眼中闪过不甘,但最终光芒还是熄灭了。她恹恹说,“你们到底要不要?等我失去意识,可是想要都没有了。”
“我不要书。”叶臻这时神色有些压不住的着急,“我听说上面有些早已失传的解毒秘方,”她留着一线理智,没有直接问出暗香疏影,“我只要方子。”
女人还没回答,玄天承便插话说:“我要书。”
叶臻见他眸光中也有急切,只道他也是为了解暗香疏影。她跟着说:“那我也要书。”
女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还真是个香饽饽。”她闭上眼睛,身体上开始有符文流转,很快一本书渐渐凝聚,从她胸口升起,“用你白家的血,断了这锁链,这书就归你了。”
她吞了口唾沫,放松身体,期待着生命的终结。但过了许久她都没等到玄天承的动作,不由恼羞成怒:“你磨磨唧唧的做什么?到底要不要?”
“我要书,但我不会破阵。”玄天承目光清明,“断了这锁链,你便会魂飞魄散。你是痛快了,倒让我良心不安。这本书还会带着最后一点血咒的力量,让我一辈子被人追杀。”
叶臻本以为墨芳菲就是想让他们背负杀孽,想着为了书也不是不能忍,大不了她来动手。没想到墨芳菲还想害他们,她当即火冒三丈。但念及暗香疏影的解药,她使劲按捺住了。
“呵,良心。你们白家人也有良心。”女人冷笑一声,没再吭声。是她自己狠不下心自杀,又不甘《六爻录》毁在她手里。上天垂怜,竟来了个白家人,她若是能拖着他下地狱,也算是报仇雪恨。
谈条件,谁更急谁就劣势。她看得出来,他们着急想要《六爻录》,很急。她感到久违的得意,可旋即想到这不过是自己死到临头一点无关紧要的胜利,就觉得分外无趣,又觉得讽刺极了。墨家世代因《六爻录》傲视群雄,可嫡系血脉自出生至死亡无一日不活在莫大的恐惧之中,无奈之下才编造出所谓的钥匙掩人耳目。可就算如此,仍有诸多居心叵测之人,用防不胜防的手段接近他们。墨芳菲逃了一辈子,在此时虽仍不得自由,却终于有了能喘过一口气的感觉。《六爻录》,谁有本事谁拿去吧,只要不怕一辈子被追杀,呵!
叶臻看着玄天承陷入了犹豫。她也很犹豫,捏了捏拳头,决定赌一把,当一回她不齿的人:“墨芳菲,你还记得阿晶吗?”她见女人有了反应,震惊地朝她看来,笑了笑继续说道:“他在我手上。”
“你……你与他为伍,果然也不是个好东西。”女人咬牙切齿道,“拿孩子做人质,你也配做人。”
“那我若是好好和你说,你能不能不要浑身是刺了?”叶臻见有戏,倏而软了话头,“墨芳菲,我知你被囚于此多年,不信任我们很正常。但正如你所言,这或许是你最后的机会了。我跟你说实话,阿晶他好好的,但你要再耍心眼,我可就不保证他会怎么样了。”
女人半晌没说话。许久,她说:“我要见阿晶。”
“他不可能进得来这里。”玄天承在旁说,“你应该也不想他见到这样的你。”
女人闭上眼,眼角又沁出血泪。
叶臻说:“我去过古宁县,见到了你的金兰姐妹,她告诉我你逃难到那里,将阿晶托付给她,伤重而死。”她微微叹了声,“她也同你一样,大概是一直担惊受怕,我问了许久,她才肯告诉我,你当年是想诈死脱身,但后来却没了音信。所以,你是出逃路上,被白舜捉到这里的?”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反正是白家的人。”女人冷冷道,“行了,都告诉你们了。其他乱七八糟的事,你们就没必要知道了。”她看向叶臻,眉目间不自觉露出些暖意,“你连古宁县都知道,那阿晶多半真在你手上了。也罢,不信你还能怎样。阿晶就拜托你了。这些都不用告诉他,就让他当我为了保护他死在古宁县了。”
她最后勾了勾唇角,“真够贼的。书拿好,我自行了断便是。”
玄天承和叶臻都没有再说什么,从她手中接过了那本《六爻录》。
“哐啷”“哐啷”连着四声,是女人拼尽全力砸断了四肢的锁链。断口处黑气汹涌,血色爆裂。从她身体开始,树枝摧枯拉朽似的碎裂,她的身体也逐渐变得透明。她脸上挂着释然的笑,又挑衅地看向玄天承,“小妹妹,你记住,白家的人都是骗子,尤其是像他这样长得漂亮的。”
“都要死了,还膈应人。”叶臻哼了一声,到底还是有些不忍心,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你记好了,我,留仙谷君寒,一定会好好照顾阿晶。”
女人近乎消散的魂魄,听到“留仙谷”三字,忽然震颤起来。她流着泪,说:“谢谢你,谢谢。”
叶臻又叹了口气,“还是留仙谷有信誉……诶你做什么!”她余光瞥见玄天承划破了指尖,起手式她很熟悉,分明是往生咒。
“我想试试,送她入轮回。”玄天承抿紧了唇,胸臆间气血翻涌。
叶臻看他满头冷汗,却也不敢随便给他输送灵力。片刻见他偏头吐出一口血,更是急得原地转圈,“你干嘛呀,不行就算了。”
“我觉得行。”玄天承说着,指尖一动,咒成。他看着半空中稳住了的一点晶亮,扯了扯嘴角说:“我说行就行。”
“好好好,你很行。”叶臻抱住他胳膊,懊恼道,“我们怎么又给别人收拾烂摊子。”
“是你人好,所以心里总是难受。”玄天承收起那本《六爻录》,目光微黯,“刚才,我动过杀人夺书的念头。”
“我也动过念。最后这样,认真说起来也不算光明磊落。”叶臻看向那本沾满血泪的《六爻录》,握住他的手,说,“没关系,我们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