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石添沿着来时的路,一步步往回挪着。雨水依旧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打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是他此刻杂乱无章的心声的伴奏。他的鞋子早已湿透,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积水从脚趾缝间挤过,冰冷刺骨,可身体上的寒意远不及心里的。
一路上,他的眉头紧锁,脑海中不断盘旋着刚才在施工现场那儿的遭遇,老王的刻意刁难就像一根尖锐的刺,深深扎在他的心头。“老是被老王这么针对,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如同一团解不开的乱麻,反复纠缠着他。他心里也涌动起一股想要反击的冲动,凭什么自己要平白无故地受这些委屈?每天勤勤恳恳、本本分分地工作,不偷懒、不耍滑,只想多挣点钱帮衬家里,攒学费读书,怎么就这么难呢?
可是,刚冒出的反击念头很快又被现实的顾虑压了下去。他深知自己涉世未深,在北京无依无靠,要是一个不小心处理不好,真惹恼了老王,丢了这份工作可怎么办?毕竟长这么大,他一直都是个老实巴交的人,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更别说和人起冲突、算计别人了。他害怕一旦反击,局面会失控,到时候不仅自己的努力付诸东流,还可能给家人带来失望。
石添深深叹了口气,望着眼前被雨水模糊的街道,心中满是迷茫。他想起了远在老家的妈妈和姥姥,每次打电话,她们关切的声音犹在耳畔,总是叮嘱他要照顾好自己,要是她们知道自己在这里受的这些苦,该有多心疼啊。“不行,为了家人,我一定要守住这份工作。” 石添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可到底该如何应对老王,他依旧毫无头绪。
走着走着,公交站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石添加快了脚步。他知道,不管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他都只能硬着头皮去面对,就像这一路走来,哪怕风雨再大,他也从未放弃过。此刻,他只盼望着能快点回到家。
回去的公交车仿若知晓石添的疲惫一般,没过多久就缓缓驶来。石添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费劲地迈上台阶,刚在车厢里站稳脚跟,身旁座位上的男子便起身准备下车,石添瞅准时机,顺势坐了下来。这一路的折腾,从公司库房到客户小区,步行、乘车、问路,足足三个多小时的奔波,此刻他才终于觅得片刻喘息之机。
往车窗外望去,三环主路上依旧车水马龙,密密麻麻的车辆如蚂蚁般缓慢挪动,好在总归是在前行。石添仰起头,瞧了瞧司机头顶上方电子屏上的时钟,时针刚过七点,他暗自估算了下,照眼下这速度,八点半之前怎么也能到家了。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这才稍稍松弛,极度的疲倦如潮水般汹涌袭来,石添缓缓闭上眼睛,不一会儿,意识便渐渐模糊,沉入梦乡。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过雨幕,闪烁着迷离的光晕,车辆如蜗牛般徐徐前行,发动机持续不断的轰鸣声、雨滴有节奏的滴答声相互交融,谱写出一曲别具韵味的夜曲。石添睡得并不踏实,眉心微微蹙起,像是梦中也有解不开的难题。偶尔,车身猛地一晃,他的脑袋也随之轻轻摆动,那模样,仿佛正经历着一场无形的挣扎。或许,这一整天所遭受的疲惫与委屈,都趁着他入睡的当口,在梦境深处肆意翻涌,寻找宣泄的出口,他的脑袋的嘴角时不时地微微抽动,泄露了梦中的波澜。
石添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被售票员的声音惊醒:“各位乘客,接到公交调度部门的通知,南三环京开高速辅路出京方向出现事故,导致拥堵,现在交管部门正在处理,请各位乘客不要惊慌,耐心等候。” 石添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大半,睡眼惺忪地望向车窗外,看到了城乡大厦的霓虹灯招牌,此时的车才刚到公主坟,只见原本还缓慢挪动的车辆此刻已完全停滞不前,一眼望去,车龙望不到尽头,尾灯连成一片刺目的红光,在夜色中闪烁。他的心猛地一沉,本以为能顺利到家,这下可好,又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故耽搁了。想到家中那温暖的床铺还遥不可及,疲惫感愈发浓烈地向他袭来。
石添无奈地叹了口气,重新靠向椅背,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车厢里的乘客们开始交头接耳,抱怨声此起彼伏,有人着急地打电话向家人解释,有人不停地看着手表,满脸焦虑。石添听着这些声音,心中满是苦涩,他又何尝不着急回家呢?今天这一天,被老王刁难,在风雨中奔波,好不容易盼着能早点回家休息,却又遭遇这一茬儿。但他明白,着急也无济于事,只能和大家一样,在这拥堵的车流中耐心等待,期盼着交管部门能快点疏通道路,结束这漫长又艰辛的一天。
石添强撑着的眼皮再也扛不住困意的侵袭,又缓缓闭上,不多时,便再次睡了过去。这一回,梦乡仿若为他量身打造的温柔乡,给予他莫大的慰藉。在那虚幻而美好的梦境之中,袁芳芳的身影翩然而至,她可是深深扎根于石添心底的姑娘。
梦里,阳光正好,微风不燥,石添和袁芳芳手牵着手,漫步在文安县城北关的凉亭边,沿着大堤悠然前行。轻柔的微风宛如灵动的仙子,俏皮地撩动着他俩的发丝,周遭的一切都被晕染上静谧美好的色彩,时间仿若定格在这一瞬,只剩下两颗年轻而炽热的心相互依偎。紧接着,画面如同被施了魔法般自然切换,石添和袁芳芳情不自禁地紧紧相拥,那一刻,石添清晰无比地感受到袁芳芳的心跳,那富有韵律、强劲有力的跳动,恰似这世间最撩人心弦的鼓点,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撞击着他的心房,让他沉浸其中,难以自拔。这个梦悠悠长长,宛如一条丝带,将他心底对袁芳芳的思念与眷恋细细缠绕,带着他暂时挣脱了现实的泥沼,忘却了满身的疲惫与无尽的烦恼。
也不知过了多久,车身微微的晃动惊扰了石添的美梦,他悠悠转醒,睡眼惺忪地环顾四周,惊喜地发现车已经在缓缓向前挪动,看样子,前方那场令人头疼的事故应该是解决了。石添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还有些迷糊的脑袋,又将目光投向车前的时钟,这不看不知道,一看之下,惊得他瞬间瞪大了双眼,嘴巴也不自觉地微微张开,我的天,竟然已经十一点了!他难以置信地再次确认了一眼时间,窗外的城市早已褪去喧嚣,只剩下星星点点的灯光在夜色中闪烁,明明灭灭间,透露出几分寂静落寞的韵味。
石添混沌的大脑逐渐清醒,意识到今晚回家后能用来休息的时间已然所剩无几,而明天,又得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面对公司里那一堆纷繁复杂的事儿,尤其是老王那个 “麻烦精”,一想到这儿,石添就感觉一个头两个大。可此刻,他实在是累到了极点,身体仿佛被抽干了力气,满心满眼只剩下一个念头:快点到家,赶紧躺到床上,哪怕只能睡上几个小时,对他来说,也是此刻最大的奢望了。
十一点四十五分,那辆仿佛蜗牛爬行般的公交,在历经漫长的拥堵后,终于如释重负地挪到了洋桥站。此时,外头的雨已然停歇,夜空透着几分雨后特有的静谧,石添仿若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脚步虚浮却又急切地匆匆下了车,满心只想着快点到家,然后一头扎进被窝,抓紧这为数不多的时间睡上一觉,绝不能影响明天的工作。
一路小跑赶到家门前,石添颤抖着手掏出钥匙,打开房门的瞬间,屋内暖黄的灯光倾泻而出,刺得他眼睛微微眯起。抬眼望去,老姨正一脸焦虑地坐在客厅沙发上,双手不停地在膝盖上揉搓着,听到门响,抬眼望向门口,。待看清门口站着的是石添,老姨 “噌” 地一下站起身来,几步跨到石添跟前,不由分说,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质问:“这么晚你到底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着急?你要是再不回来,我都打算报警了!”
石添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惊到,整个人像被定住一般,愣在了原地,满心的委屈瞬间如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地涌上心头,眼眶也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他极力压抑着哽咽,声音略带颤抖地把路上堵车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跟老姨说了。老姨听着听着,脸上的焦急之色渐渐褪去,转而化作了满眼的心疼,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也随之变得心平气和:“明天我拿个手机过来,你去买张手机卡装上,没个手机可不行,万一出点事儿,联系都不方便。” 石添木然地点点头,疲惫地开口问道:“老姨,您今天怎么回来了?” 老姨抬手抹了抹眼角,轻声说道:“我回来拿几件衣服,本想着拿完就走的,谁知道你这么晚还不回来,我这心里就一直七上八下的,担心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