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气的服务员笑道:“同志,您不需要付钱,您住的401是分配给你们单位的预留房。”
钱进问道:“如果要花钱呢?”
服务员说道:“两元钱一晚上。”
相比别墅的格调这价钱一点不贵。
但光有钱是住不进来的!
魏清欢没注意别人的交谈,她被这超出想像的奢华震撼到了。
女老师仰头望着巴洛克式穹顶,彩陶拼贴的圣母像一尘不染,上面悬挂了多面红旗,像是圣母在面向红旗虔诚祷告。
“这边请。”服务员拎着铜钥匙走在前面,灯芯绒布鞋踩过拼花地砖引领两人上楼。
别墅没有电梯,就跟传统独栋大别墅一样,它的大厅有两道滑梯型楼梯接通楼上。
钱进走出两步,又回来用胳膊肘碰了碰失神的魏清欢。
上楼的时候魏清欢忍不住握住他的手。
楼梯的拼花地砖是大理石材质,几乎被磨平的鞋底走在上面都有些打滑。
来到四楼,巨大的落地窗是一块块菱形玻璃拼接而成,于是暮色在这里被切割成菱形光斑。
服务员打开401后留下钥匙离开。
里面是个很大的房间。
夕照正透过弧形落地窗泼进来,将雕花床柱的影子拉长在柚木地板上。
地面铺了厚厚的地毯,这种情况下赤脚踩在上面比穿着鞋舒服很多。
魏清欢关上高大厚重的橡木门,忍不住的问:“你说的住招待所,不会就是住这里吧?”
钱进说道:“对,就是这里。”
魏清欢欲言又止。
钱进问道:“怎麽了?”
魏清欢弱弱的问:“你们供销总社的待遇这麽好吗?”
钱进扔下包去搂着她:“是我给你的待遇这麽好!”
“今晚可是你的新婚之夜,我总不能让你在204或者205里度过吧?”
魏清欢踩在软绵绵的地摊上有些不切实际的恍惚,她说道:“其实只要跟你在一起,一家人在一起,都差不多的。”
钱进问道:“真差不多?”
女老师不说话了。
她要去拉上窗帘,可刚轻触这面巨大的天鹅绒窗帘,绒布缝隙间便抖落出细小的灰尘。
海风透过缝隙吹进来,吹起灰尘让它们在夕阳霞光中翩翩舞动。
丝绒流苏扫过她的肩头,痒得像春风拂过麦芒。
钱进从后面拥抱她的纤腰,本想合情合理上二垒,但一垒还没有突破呢,直接上二垒不符合程序。
而且当下这环境不适合上垒。
魏清欢直接倚在了他怀里,透过落地窗看向西南方向。
落地窗外。
夕阳正逐渐沉入海面下。
海水从染了晚霞的葡萄酒色恢复了它本应有的孔雀蓝,归港的渔船飘飘荡荡的隐入夜色。
银滩的细沙正将最后一缕夕照揉成碎金。
退潮后的滩涂上,几个赶海人匆匆忙忙的弯腰又站起丶站起又弯腰。
再远处的礁石上有马灯亮起,那是夜钓人开始干活了。
魏清欢为此感觉到罪恶:
“是不是太奢侈了?”
钱进说道:“不奢侈。”
“算了,实话告诉你吧,这房子曾经是我家的,是你公公的爷爷主持修建的。”
魏清欢转过身来呆呆的看着他。
眼睛瞪圆,嘴巴张开。
钱进见此不客气,当即掏出薄荷糖给她塞了一块,同时给自己塞了两块。
薄荷的清凉气息直冲脑瓜子。
钱进搂着魏清欢在大沙发上坐下,说道:“你是不是疑惑我为什麽能住进这样级别的招待所?”
“现在明白了吧,以前这是咱家的祖宅,是咱的家产来着,我结婚了带媳妇回来看一眼,组织上还挺理解的,就允许了。”
魏清欢抚摸沙发,又抚摸旁边壁炉上的俄文铭牌,指尖扫过,一点尘土都没有:
“这是以前苏俄援助咱们市里工业时候他们专家的住处吧?”
钱进说道:“我不知道,应该不是吧,只是当时盖房子的时候用了苏俄的东西。”
魏清欢对一切都很新奇,像小母猫一样踮着脚这里看看丶那里摸摸。
钱进拧开黄铜水龙头。
魏清欢挤在他身边好奇的看:“怎麽有两个水龙头在一起呢?”
钱进猜测:“应该一个出凉水,一个出热水。”
他拧动鎏金把手,果然如此。
魏清欢震惊:“这也太奢侈了吧?热水通入管道进房间?不用去打水了?”
钱进解释说:“不是,你没看到有暖瓶吗?暖瓶是打水用的。”
“这应该是用了暖气热水管道里的水,这水龙头是接通了暖气管道的支线管。”
“你没见过这种东西?我岳父大人可是知名学者丶知名教育家啊。”
按理说魏清欢小时候生活应该很好。
女老师摇摇头:“没见过,你岳父算什麽知名学者丶知名教育家?他就是一位中学校长而已。”
“我小时候家境倒也不错,记得我上育红班的时候,家里还请过保姆呢,但等我十多岁,一切乱了,我家境就变得比较差了。”
她抚摸旁边的珐琅浴缸,轻叹道:“即使是我家条件好的时候,我也接触不到这样的东西。”
“甚至我在电影里都没见过,只在一些禁书里看过这种资产阶级享乐用品。”
浴缸的水龙头雕成天鹅曲颈的形状。
她试探性拧开热水阀,黄铜管道发出空腔共鸣声音,很快便有温水涌出。
水面倒映着屋顶残存的天使浮雕,她抬头看,上面的小天使被凿去了面孔,四周添加了时代标语,有些不伦不类却足够应景。
其实这招待所能如此奢华,也是大出钱进预料。
可惜他前世没住过五星级酒店,只在短视频里见过,所以无法切身比较。
太阳落山。
外面彻底黑了下来,只有海上飘荡的船只灯火和夜钓的渔火。
退潮之后开始涨潮,窗外的海逐渐变得很近,打开阳台门能听到偶尔的海鸥啼鸣伴随着连绵起伏的浪涛声漫进房间。
阳台上的铸铁桌椅冰冷,凝上个了盐霜,这就是靠海的缺点。
钱进试了试,这天气晚上不适合待在阳台,他又回去,用热水泡了两杯咖啡。
魏清欢过来将手臂搭在他弯下的背上好奇的看:“好香。”
“哥伦比亚的咖啡。”钱进拿着雀巢牛奶速溶咖啡煞有其事的说。
招待所有咖啡杯,魏清欢发现杯子上的小碟还印着“1972年广交会纪念”的红字。
她闻着咖啡的香甜味道,说道:“你真是什麽都能弄到。”
钱进说道:“闯鬼市是良机,财富可以翻倍增值。”
魏清欢有些担心:“这是投机倒把了?”
钱进说道:“咱又不用来获利,算什麽投机倒把?”
“再说,我是为了结婚提前准备了一点物资而已,还有这些是我们单位提供的呢,我们单位福利很好,对干部结婚有物质上的支援。”
他拿出乾果又搭配了蜜三刀。
结婚之夜,这个是当下时代最甜蜜的了。
魏清欢坐下,笑道:“你下乡改造多年,怎麽还这麽会搞资产阶级这一套?”
但她反思了一下,自己怎麽能这麽喜欢资产阶级这一套呢?
坏了。
革命意志不够坚定!
钱进说道:“已经深入骨子里了。”
“来,咱们一起喝个傍晚咖啡,看看1977年的夜间海景。”
魏清欢笑:“晚上喝咖啡不是好选择,书上说会让人睡不着觉……”
钱进闻言笑容迅速升起,女老师笑容渐渐退去。
浪声透过窗户隐约的传上来。
潮汐在夜色中徐徐上涨,开始吞没沙滩。
远处海面上亮起更多的灯火,应该夜捕的渔船在工作。
魏清欢喝了一口香浓的咖啡,又吃了一口甜腻的蜜三刀。
此时此刻,她感觉人生享受莫过于此。
房间里一时安静。
钱进一边喝咖啡一边看她,看的很认真。
魏清欢感觉浑身发热,赶紧找话题:“我给你说个好玩的,你可别笑。”
“其实这是我第二次喝咖啡,以前下乡的时候在知青点过阳历年喝过一次,觉得焦糊不好喝,后来才知道,原来是魔都的知青用炒糊的黄豆碾磨后冒充咖啡,往里加了糖精……”
她自己先笑了起来。
钱进也想说点下乡话题,可他没真实的下过乡。
他倒是有童年时代的农村生活经历,但相比七十年代,他那九十年代的农村生活已经算泡在蜜罐子里了。
于是他不说话,就看魏清欢。
魏清欢弱弱的说:“你说点什麽吧,别看了,我害怕。”
钱进确实没话说,他看到房间里有收音机,就去打开收音机听。
可惜没电视,否则看个电视更好。
“现在播报天气,今夜到明天,晴转多云……”
收音机一打开是天气预报。
他换了个广播电台,播音员字正腔圆的进行高考播报:
“根据统计,今年全国高考报名人数达到了570万人,占我们八万万同胞的百分之零点七一……”
魏清欢环视房间环境,感叹道:“要是学生能在这样的地方准备高考就好了,他们能多考很多分的。”
钱进说道:“那不现实,不过让他们来转一转丶看一看,告诉他们考上大学以后就能住这样的房间,估计他们大受激励确实能多考很多分。”
魏清欢摇摇头:“住这里才不现实呢。”
钱进说道:“会变成现实的。”
以后得想办法将这资产搞回来,改革开放后他足够有钱了,应该能买下来。
虽然这是国有资产可根子上是属于他家的东西,他手里还有地契呢,所以只要出高价可以买回。
连续换了两个频道,都在播报高考新闻,最后这个频道还播放了他们省内最近两天的高考信息。
钱进问道:“我们省里高考是最晚的吧?是不是今天已经全国各省市自治区的高考结束了?”
魏清欢嚼着杏仁摇摇头:“东三省更晚,黑龙江应该是后天开考,大后天结束。”
钱进看看少了一半的乾果和蜜三刀,说道:“少吃点,还有晚饭呢?”
魏清欢茫然的问:“你还带了饭菜?可是这里哪有厨房?”
钱进笑道:“不是,人家招待所提供晚饭,实际上这里提供三餐。”
魏清欢咋舌:“条件这麽好呀,我以前住招待所,想吃早餐还得自己掏钱拿票买呢。”
银滩公园招待所的晚餐相当丰盛,是极有海洋城市特色的海鲜大餐:
清蒸梭子蟹的蟹壳泛着珍珠光泽,红烧大虾淋着红酒颜色的酱汁,还有奶油焗扇贝,凝脂般的白汁顺着贝壳纹路滑落,滴在印着青花瓷纹的大盘里。
此外一人招待了一瓷盅的海参小米粥。
服务员最后从餐车还拿出一瓶葡萄酒。
见此别说魏清欢了,钱进都感慨:“你们这里晚餐真好。”
服务员笑道:“是你们房间的好。”
“你们单位一位姓杨的领导今天特意给我们打了个电话,说你们是刚结婚的夫妻,让我们今晚要给你们二位准备的好一些。”
钱进一听就知道了,肯定是大领导定好房间后,杨胜仗又帮他来要了更好的条件。
他能说什麽?
忠诚!
必须忠诚!
现在他可算是理解全卡卡手下那帮阿西吧为什麽能拼死效力了。
这要是战争年代外敌入侵,杨胜仗一声令下他愿意抱着炸药包去炸碉堡。
钱进也准备了酒,目的是当交杯酒。
如今不用拿出来了,领导给准备了乾白葡萄酒,还是张裕酒厂出品。
牌子货。
床头对面桌子上的三五牌座钟敲响八下,月光爬上四柱床的帷幔。
钱进火烧火燎,但多少也感觉有些尴尬:“洗澡睡觉吧?”
“我先去洗,这样洗手间能暖和一些,待会我给你放好热水你再进去。”
魏清欢在跟他独处时候没有在外面的落落大方,总是害羞。
她知道要发生什麽,所以更加害羞,蚊蚋一样说:“嗯。”
钱进火速洗澡。
泡澡?
不用泡。
越泡越烧。
他穿上当睡衣用的秋衣秋裤走出来,说道:“我托乔大哥从魔都给你捎回来两身睡裙,纯棉材质,舒服又保暖。”
“今天我拿了一身过来,待会你换上,免得着凉。”
魏清欢磨磨蹭蹭的走进去。
钱进给她调整水温:“放热水的时候小心点,别烫到。”
他用手心试了水温,差不多了。
魏清欢探头一看,吃惊的问道:“怎麽还有花瓣?我说里面这麽香呢。”
水缸里洒上了乾花瓣。
钱进说:“估计是我们领导叮嘱的,招待所知道咱们新婚,专门给你们女士准备了这个,我给你全倒上了。”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是他准备的。
温水的香味却不是来自花瓣,是他加入了精油。
今晚一定能给魏清欢留下一生中极其深刻的印象,他在已有条件下,给魏清欢制造最好的体验。
女人都喜欢这一套。
魏清欢坐在浴缸边上轻叹道:“我从看到这别墅的时候就感到吃惊,进来以后惊了一次又一次。”
“但现在是最吃惊的时候,原来生活还可以这样呀。”
钱进搂着她亲了一口,叮嘱说:“擦乾身体直接穿睡衣更暖和。”
睡衣挂在门后,很正常丶很喜庆的大红色棉睡裙,主打一个柔软厚实。
这是牛奶绒夹棉的,里面有一层细密绒毛,触手很柔软。
整体三层加厚,包裹感极强,这年代铺着可以当棉褥子了。
“这个盒子里的是洗发液,我刚才用过了,洗头发效果很好,要不然说人家这招待所高级呢。”钱进把东西准备好出门而去。
他还给留了毛巾架上的浴巾。
估计招待所没打算冬天让人泡澡,它只给准备了毛巾。
所以钱进刚才在里面临时进商城买了两条浴巾和香皂丶洗发液,一切准备充足。
魏清欢坐在浴缸上咬嘴唇,她瞥见镜中自己脸蛋酡红,像现在市场上经霜打后的红富士苹果。
屋子里温度高丶湿度大,门上的水汽渐次凝结成溪流,蜿蜒着落到五六十年代重新铺就的地砖上。
魏清欢目光茫然的看着棉睡衣和其他从未接触过的东西,指尖在雾面玻璃上无意识滑动,勾出个模糊的爱心,又慌张的擦掉。
这次泡澡的时间格外的长。
她不知道怎麽出去面对丈夫,另外也想多泡一会。
真的很美妙丶很舒服。
钱进不催她,因为他也挺紧张,祖传手艺活练过多次,可实战经验全无,待会表现得靠智人老祖宗留在他DNA里的经验了。
直到浴缸里的水满溢了。
魏清欢知道不能再逃避下去了,她做好了心理建设深吸一口气起身赤脚踩在菱格纹防滑垫上,身上水珠顺着凝脂肌肤滚落在马赛克瓷砖上。
她擦乾后想穿上秋衣秋裤,但看看上面的补丁实在跟房间环境和氛围不搭,便听从钱进安排只穿了睡裙。
果然又暖和又舒服。
比穿衣服舒服多了。
她打开门缝,有灯光漏进来,这样她赶紧说:“喂,你关上灯。”
“说老公请关灯。”钱进笑。
魏清欢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也笑起来:“老公请关灯。”
灯光熄灭。
魏清欢裹着棉裙推开门,湿冷的空气迎面而来,等她出来钱进从背后拥住她。
有月光透过彩色玻璃窗模模糊糊的照进来,在地面上流淌着梦幻的蓝与橙。
湿漉漉带香味的发丝垂在丈夫肩头,魏清欢能感觉到空气里正在酝酿出某种令人微醺的气息。
有咖啡香也有葡萄酒香。
她感觉从心到肌肤都在颤栗,低声说:“别别,老公别这里,咱们得上床。”
钱进说道:“别着急,是咱们得喝交杯酒呢,否则我们领导送来的葡萄酒岂不是浪费了?”
魏清欢接过酒杯,指尖颤抖的厉害。
交臂时要俯身,睡裙的领口荡开涟漪,白皙的锁骨窝深入酒杯。
海浪声从窗户缝隙渗进来。
魏清欢感觉肩头冰凉,随后温热。
有葡萄酒倒进了锁骨窝,她轻轻拍了拍伏在眼前的肩膀,低声说:“你怎麽什麽坏会什麽?”
钱进在她肩头说:“我们资本家后代就是这样子的。”
“走吧。”魏清欢裹紧睡衣轻唤,声音被棉布吸去大半。
钱进一把将她抱起。
这些日子在港口一箱一麻袋搬出来的力气很实在。
魏清欢急忙说:“还没有拉窗帘……”
暗红色的天鹅绒窗帘全开,月光穿过露台雕花铁栏,像匹庞大的流动素纱,照在床上,自她圆润的肩头倾泻至足尖。
白如银霜。
本章完